作为一名云南人，认识新朋友时被问的第一个问题90%是：你是少数民族吗？如果对方再大胆一点，还会有下一个问题：你这么白，是白族吗？
机缘巧合翻开这本《彩云之南》，目录里不仅仅写着西南的山水城市，还写了好些个少数民族，让人不由心生好奇，一位“老外”是如何看待中国这些少数民族的？1992年的云南，又是什么模样？
与传统学院派汉学家不同，被称作“美国徐霞客”的比尔·波特更喜欢用脚亲自寻访中国，从1991年到2012年，他的足迹遍布黄河、江南、西南、丝绸之路、六位禅宗祖师的道场、古代诗人的旅途。比尔甚至有一个中文的笔名叫做赤松，原因是中国人喜欢红色，而他喜欢松树，据他所言，自从用了这个笔名，他在寻找资料时都有如神助。
我曾读过他那本著名的《空谷幽兰》，比尔执意深入终南山腹地，遍寻隐士，而隐士们大多不喜欢被打扰，使得那趟寻找悄然变成了一场艰难的“捉迷藏”，与那一次四处碰壁的寻访之路相比，《彩云之南》这一路显得轻松愉快许多，犹如轻拨彩云，偷偷一睹云下的风景。
比尔从香港出发，经广东、广西到达贵州、云南。旅途中不得不交替各式各样的交通工具，飞机火车游船轮番上阵，必要时也要搭乘邂逅的马车货车，和把骨头都能震碎的拖拉机，才能抵达那些普通旅人们鲜少涉及的目的地。
不走寻常路自然有不走寻常路的好处，“虽然不和大队人马一起出游，就意味着一次冒险。不过等回到家的时候，能记住的也就是这些冒险了。”在经历了一次贸然进村被当作商人后，比尔当即意识到如何在陌生又热情好客的少数民族村寨成为人们的座上宾——“山中村寨，非请勿入，要在离寨子不远处停下来——我突然间明白了风雨桥的作用正是如此——然后等待”。
他不但写风景，也会记录下游览时的天气，读他的文字，读者可以感觉到那些力透纸背的寒气和阴冷，仿佛和他一起在广西的江面上吹寒风，在贵阳祈祷阳光，气喘吁吁地爬山。
文字延续了比尔一贯的俏皮风格，总会在意想不到的忽然拐个弯，让你嫣然一笑，“在大的旅游团中人们被当作羊一样赶来赶去，当然，如果你不介意做羊的话，那也无所谓”； “紫荆花是香港的市花，连香港的钱币上都印着它。但在爱伲地区它是一种蔬菜，还很好吃。”
美食自然是旅行中必不可少的一环，比尔·波特尤爱喝酒，或许饮酒与旅行有着相似之处，可以快速脱离熟悉的“地方”，让人拥有一种新奇的出离感。即便在旅行的一开始就立下誓言至少要隔天才喝一次啤酒，在进入山寨的少数民族家里，性格开朗的比尔还是接过了一杯又一杯的水酒米酒，学会了“你好”“再见”和 “干杯”，混进正在举办的婚礼和节日，解酒瘾听故事。
虽然一路上请了向导或司机，比尔更擅长从各式各样意想不到的人口中得知他们民族的古老传说，邀请他留宿的好心人，温泉酒店的小女孩和买门票的大妈，都能信手拈来自己民族的古老传说，实践着“语言和思想比石头更持久”。
在这些口传心授的传说中，自然、动物和人类都是平等的，民族与民族之间也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广西的苗族侗族都觉得自己的祖先和“木”有关，而云南布依族和基诺族的故事里都有大洪水和葫芦，基诺族的葫芦传说，从葫芦里爬出来的四个人，分别是布朗族、汉族、傣族和基诺族的祖先。
壮族姆六甲造出人类后，洞中走出了四兄弟——雷、龙、虎和壮族人的始祖布洛陀，“青蛙是雷的孩子，没有它们求情，雷就不会给稻田下雨”；“纳西人认为，人类和龙族都源于同一个父亲。父亲年老后，把天和地平均分给两个孩子。”有时候贪恋美景的人类也会幻化成自然的一员，“洱海是喜马拉雅王的大女儿。我在鸡足山见过玉龙雪山王的小女儿，她变成了瀑布。”
除了美食、人文和山水，还有云南的茶叶和人，比尔探访了聂耳和郑和，“谁又能想到，世界上最伟大的航海家之一竟然出生在一个内陆湖的岸边，一个中国境内离海很远的地方。”
比尔最后无意间闯进了一座傈僳人村落，就连我这个土生土长的云南人，至今都从未见过傈僳人，可惜大部分的人都下山赶圩去了，或许上天也希望他们继续保持神秘吧。
《彩云之南》，如今已经不算是什么神秘的地方，旅行社里经典的“昆大丽”依然络绎不绝地迎来送往，除了这位美国人，马可波罗和徐霞客也曾经到访过，不变的风景平等地等待着造访它们的人，并不需要争个先来后到。古老的传说里蕴藏着令人耳目一新的原始智慧，相比现代社会声嘶力竭想要宣传的平等与环保，更令人信服。
“5500米的玉龙雪山要矮得多。但是和其他的高峰不同，从来没人登上过玉龙雪山。我很高兴世界上仍有些事情是人类无法做到的。” 直到今日，云南的很多景区依然路途艰辛而遥远，我倒是同意比尔的观点，保持这样对自然的敬畏，也不失为一件坏事，越美的风景，就应该需要人们为之付出些代价的，如此，它们才能保持住最吸引人的那种原始气息。
古老的村寨们能够在时光里保持缓慢而恬静，也是天赐的禀赋。至于我，一个不是少数民族的云南人，下一次再碰到新朋友的问题时，或许可以和他们讲讲这些“道听途说”的民族传说，让他们的故事比石头流传得更久远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