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根据老师的评语修改后的版本
一阵咯咯咯的清脆笑声传入耳中，我翻了个身把被子蒙在头上，想要继续睡觉。大人们真的很奇怪，在我小时候需要早起上学时，他们会非常安静，就连设定好的闹钟也会响了两下就停，以至于我错过了那班不会迟到的公交车。终于到了周末可以好好睡觉，他们就会发出各式各样的声音，打开房门钻进我的耳朵，非要把我吵醒不可。
清脆的笑声压根没打算停止，反而时近时远。窗帘缝散出的光线开始进入我的眼睛，散放着浅红色的光，黑暗慢慢退出舞台，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那个美梦了。大人们很少说他们做了什么梦，他们只会关心两种梦，一种是梦见了茅坑里的屎，如果梦见得越多，他们便会越开心，周公解梦里最多人知道的解梦说法就是梦见大便意味着黄金。另一种他们常说起的梦也和黄金有关，是黄金的变种——钱，或者叫钞票。每一个大人都做过发财的梦，哪怕在白天。可是我刚才的美梦不是这两种。
我眯着眼睛看向小声发出的地方，一个奇妙的小人儿，穿着绿色的风衣，头上是金黄色的头发。
“你会画玫瑰花吗？”他没有看向我，反而盯着窗帘缝隙漏光的地方。
“什么？”
“你会画玫瑰花吗？”
“你……为什么会在这？”我从来没有学过画画，但是我看过一本关于画画的书，讲了一个关于B612星球的故事。
“请你……给我画一朵玫瑰吧。”高高坐在书柜顶的小王子严肃起来，用他的鞋跟轻轻敲打着我的书柜玻璃门。
“你……还没有找到你的玫瑰花吗？”我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按下床头柜上B612小星球上的开关，小夜灯亮了，上面缺了一个站着的绿色风衣黄色头发的小人儿。
“你知道我有一朵玫瑰花？！”小王子一脸惊讶地把头转过来看着我，放弃了窗帘外的阳光。“它是独一无二的玫瑰花。”我当然知道玫瑰花，我还知道那只在盒子里的绵羊、沙漠里的小狐狸和那条蛇。
“我不会画画，但我想我可以让电脑帮你画一朵完美的玫瑰花。”我翻身起来离开床，头也不梳脸也不洗飞快走到电脑面前，坐在我书柜顶的小王子高兴起来，不再用他的脚敲打我的书柜门，而是一蹦轻巧地跳到了地上，跟着我出了卧室，丝毫也不好奇电脑到底是什么。
打开电脑，调出AI对话框，输入一朵完美的玫瑰花。书桌有点太高了，为了让他看得更清楚些，我指了指旁边黑色的电视机，“这是个神奇的盒子，你可以在这里面看到你的玫瑰花。”小王子发出咯咯咯的笑声，杵着下巴坐到了我的绿色塑料小椅子上。
“你知道，我也有一个这样的小椅子，我总是搬着它看我星球上的日落。”我打开电视，连接好电脑，把AI画好的玫瑰花图片投到电视上，那黑色的屏幕不再隐射出端坐的小王子，而是出现了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
小人儿仔细端详了一会玫瑰花，斩钉截铁地说：“这不是我的玫瑰花，它没有这么完美，它一侧的叶片上有一个斑点。”说罢站起身来，把小小的鼻子贴近电视机屏幕使劲嗅了嗅，“它一点都不香，没有玫瑰花的味道。”
我应该怎么和他解释，这只是一张图片，是一堆数字，就是他口中的那些“斑点”。“你的院子里也有一些玫瑰花。”小王子指了指窗户。难怪他刚才一直盯着窗帘的缝隙。
“那不是玫瑰花，那是月季，那也不是我的花园，那是小区里的绿化带。”
我决定放他干他喜欢的事情，而我开始干我的活。我的工作之一是训练AI，让它画出我想要的图画，可AI总是听不懂我的话。换做小王子的话——驯养——倒是也很贴切。昨天开会时经理关注了一篇报道，AI画画无法画出比男人高的女性来。我今天的主要工作便是训练AI打破这一规律。我先输入了几个关键词，一男一女，并排站立，女人的身高更高些。不到三秒，图片生成了。西装革履的男人和穿着羊毛衫的女人出现，但……他们一样高。
我以为身高更高些不是AI能够听懂的语言，于是替换了一个形容，女人身高1.7m，男性身高1.6m。高个的女人很快出现了，但是站在她旁边的西装男变了模样，成了一个背着书包的小男孩。我在输入框里重新更改了句子——身高1.6米的成年男人和身高1.7米的成年女人。西装男又回归了，女人却变了更“家居”的模样，然而他们的身高看起来一样高，要是算是男人翘起的短发，男人或许更高一些。
我有些泄气，打算摸会鱼。看小王子还在盯着电视看玫瑰花图片，我偷偷使了个坏，把图片变成了一段小视频，娇艳欲滴的玫瑰花在屏幕上随风摇曳，从屏幕的反射光看到，他在刚刚花儿开始摇曳的一瞬间挺直了腰板，但很快又泄下气来。我猜他发现了那依然不是他独一无二的玫瑰花。等我干完活把电脑盖子合上，电视机里的玫瑰花一闪，变成了我刚刚在看的图。
“这是什么？”小王子指了指黑盒子里的一男一女。
“我画的图。”我手忙脚乱地再次打开电脑，想把这些不成功的图画关掉。
“这个身高比例很奇怪。”奇怪？我停下来站到他身边，仔细寻找奇怪的点。
“这不是很明显吗？”小王子觉得这幅图的问题如此显而易见，他站起来把手指放在西装男的腿上，“他的腿这么短，”又指了指女人的腿，“她的腿明显更长，可是为什么他们的身高是一样的？”我不懂画画，也不知道身体比例到底应该如何，印象中高个子的腿是会比较长。
“你想画什么？”小王子认真地看着我。
“我想画一个比男人高的女人，可是总不成功。”
“嗯？”小王子疑惑地发出声响。
“AI画画学到了人类社会一种奇怪的……刻板印象。”我记得美剧还出现过把黑人识别为猩猩的案例，为此AI图片标记公司上了法庭。“它们觉得女人是不会比男人高的。”
“刻板印象是什么？”
“还有它们画不出两个女人，一个是长头，一个是短发。”
“刻板印象是什么？”小王子的脾气一点都没有变，他还是那么喜欢刨根问底。
“刻板印象就是觉得某一类人就一定是某种模式的，不是这种模式只有非常非常少的特例，而特例是很少存在的，当然可以忽略不计，比如男的就应该比女的高，女人就应该是长发的。”我觉得有些无奈，想起上一次训练AI画画时，强调了女人的头发，出现了两个面容姣好，却光着头的女性。
“那你还会让它懂得那些事实吗？”小王子认真地端详着我，“如果你能给它看一些案例，告诉它事实不是这样的，它是不是就会听你的话了？”
“我想这要花费很大的力气。”
“可是要让它们听你的话，就是要花费力气的不是吗？”小王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电视机里的那张两人图。小王子有一只驯养的狐狸，因为他金色的头发，喜欢上风吹麦浪的声音。而我只有电脑、手机里的AI制图和一堆字母，我为它花费了心思，投入时间，可它似乎从来不在意我的感受。
“你好像喜欢驯养黑盒子。”小王子见我没有回答，默默地说了一句。
“黑盒子？”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小王子用手指了指电视机，又指了指我的手机、电脑，最后目光落在沙发上的墨水阅读器上。“哦，还有这个。虽然我没看到你打开过，但看起来是尺寸不一样的黑盒子。”
“你这么说有点道理。”我想了想自己花费在这些电子设备上的时间和金钱，“只是不知道是它们驯养我，还是我在驯养它们。”
“你和它们产生了联系吗？”
“和另一些盒子的主人是有些联系吧。”我把下一句话咽了回去，可是那些人我都没有见过，不知道他们到底长什么样，有没有麦浪般的头发。这样算是产生了联系吗？
“我想也是这样的。”
给它们看些案例，小王子的话提醒了我，我可以找到类似的图，不断的投喂给它们，让这些冰冷的字母知道我到底要什么。我重新坐下，打开搜索框输入比男人高的女人，图片网站飞快地列出了好几十页“符合”要求的图片，然而除了男人坐在椅子或地上，而女人站在他身边这一类图片外，所有的女人都比男人低一个头。小王子不知不觉站在了我身边，看着我操作电脑：“你能投喂给它的东西很有限，难怪它学不会。”
我隐约想起《权力的游戏》里有一个高个的女骑士，翻出视频精确地截下图来，喂给了AI制图，满心期待图片呈现出我驯养后的样子。在屏幕上比男人占比空间大的女人出现了，她穿着女仆衣服的上半身占据了足足一半的屏幕，而那个男人穿戴整齐的盔甲远远地站在屏幕的一个小角，我看见他脸上绽放的自信笑容。我皱着眉看着这幅图，久久无法说出话来，从中国山水画的角度来说，它很好地诠释了什么叫做近景和远景，就在此时，我的脑子里又出现了一个声音，男人天生就在远景，这算不算另一种刻板印象？
小人儿发出咯咯咯的清脆笑声，他指了指图片里的女人，“这个人像被困在这些黑盒子里。”我意识到到底是哪里出了错，AI最初一步应用是把现有的东西喂给它，让它找出规律来，而现有的这些图片从未告诉它，女人是可以比男人高的，哪怕不站在前面，哪怕男人不用蹲下。今天的驯养计划失败了，窗户外透过漫天金色的霞光，小王子不再看我的黑盒子，跑去看夕阳。
“现在的地球人不喜欢看日落吗？”小王子问，落日被一座座竖起的灰色四方盒子切割了。
“不，我们很喜欢，只是我们更喜欢把它们装进黑匣子里。”我想起城市公众号里常常在发美丽的晚霞和朝霞，鼓励大家投稿。
“然后呢？”
“然后转发给另一个黑匣子，让别人知道我们喜欢这个。”
“可是日落就在那儿啊。”小王子指了指玻璃窗外的太阳，“用心看就好了。”
真正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找不到的。我的黑盒子驯养计划是否注定失败？那一行行代码产出的东西，会有心吗？更何况，我们给它投喂的东西也不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