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提及母亲,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水火不容。小时候有整整一个月不讲话,直到她拿出那本《写给年轻母亲的》向我低头。等我知道星座这回事,一切似乎有迹可循,水象的巨蟹 VS火象的狮子,属实水火不容。拥有一位狮子座的母亲,是我和小孩反复讨论和吐槽的无奈话题,我们经常提到这个词便相互对视一眼,深深叹气。

作为晚起星人,母亲习惯不到八点便开始在门口忽悠我起床,甚至不惜说已经十点了,谁家的某某早就起来干完一大堆事情了,我爸忍不住和她辩论,每个人的生物钟不同,完全没必要比较,但从来拦不住第二天的“叫醒服务”。后来发现这是所有妈妈的绝招,母亲的角色似乎天生会这一套,可谓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妈。
小时候总听说母亲年轻时吃折耳根,把牙齿磕掉了,我每次都跟着哈哈大笑,直到搬到了市区共用一个卫生间,发现她的刷牙杯里每晚泡着假牙,才意识到这其实是一个难堪悲伤的故事。我的牙齿是她重点关注对象,每天盯着我早晚刷牙两次,刚换牙时刷完要呲着嘴咬牙给她检查,收起家中糖果。我不喜欢甜食,牙齿长得还算整齐,完全拜她所赐。
家庭中通常是严父慈母,我家调了个个。上野千鹤子说所有的母亲都会施压女儿,有时候甚至她们自己都察觉不到。刚刚大学毕业时,我不愿意回家,喜欢绚丽缤纷的外面的世界,母亲非要给我弄回云南去,美其名曰一个家人就要待在一起,深得外公的衣钵。
韩儿和我恰好相反,她想要回家被母亲赶出来,我们曾商讨着应该交换。这一场“战争”最终以我自己存钱买机票飞回北京告终,我很是得意到处宣扬父母也是要被教育的,忤逆得多了,稍微乖巧一点便是好的。现在回想可能从那时起母亲意识到她无法掌控我的人生,渐渐接受这种长距离的亲情模式。作为独生子女的家长,他们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做父母,并没有反复练习的机会。
人生切割术里判断脑子是否切割干净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你母亲眼睛的颜色是什么?我暂停视频认真回想,没有任何答案。写作书里说你要写人物性格不要只关注行动,还要有别的细节——头发的形状、眼睛的颜色。我的头发像外婆,我的酒窝像父亲,只有鼻子像母亲。这意味着固执,在母亲讲述一遍又一遍的往事里,军训教官永远是反面角色,在一片泥水间喊卧倒!年轻的母亲永远不听从命令,非要跑出几步找个干净的地方再趴下。
我经常不听她的话,假期回家看《杨门女将》时,她会指着年轻的杨八妹说,像不像你,刁蛮任性不服管教,我那时觉得如果我真能像杨八妹就太厉害了,这根本是一种夸奖。
那年陪她回临沧参加同学会,那些耳熟能详的故事发生地,对我而言只是延绵不断的雨水,湿滑的地面和大雾萦绕的山顶。透过别人的眼睛我意识到母亲一直都以我为傲,而我却常常吐槽她不如外公有革命精神——对待不公敢于说出自己的不满。生活发生了什么?让她从一个任性不服管教的女孩,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自记事开始,耳边就充斥着亘古不变的话语——我像父亲,长相模样,脾气秉性。今年我在电脑上制作#闲游记 配图时,母亲的微信头像亮起来,发了一段对话截屏给我,是她刚刚打卡完的小众景点,告诉小姐妹们怎么去,问我是否看得懂,我心不在焉地糊弄了一句看得懂,下一秒看向绘图软件意识到我还是“像”母亲的。

一样喜欢旅行,一样画地图告诉别人怎么游玩,只不过她用笔画在稿纸上,而我画在电脑上。超绝的方向感来自她的遗传?自幼跟着她出差游览时,母亲会认真地教我在一条街上如何判断哪里能找到车站。
我那引以为傲的#科技范 或许也是来自母亲的遗传。她是办公室里第一批学习电脑操作和记账的人,office软件用得很溜,不遗余力地要求我学习五笔打字。我唯一学会的是极品五笔输入法是当年最好用的,并成功安利给了我的第一任老板。老板试用了两天后问我,你也用五笔输入吗?哦不,是我妈妈用,我帮她安装过。老板深深点头说,你妈妈很厉害,这款确实更好用些。我至今不知道她是从何得知这款输入法的,她至今依然使用五笔输入。
母亲是广场舞队的技术大师,会自行挑选、下载舞曲视频转换成MP3格式,用软件把不要的开头、中间、结尾的部分切除,拼接成想要的音频,一一导入队员的U盘里,以便她们回家后可以自行练习。
北京的冬天无雪时,母亲会拍云南下雪的视频给我看,被同事甚赞太有新闻素养了。近些年来沉迷短视频,经常刷到自己的视频号在当地新闻号旁边出现,觉得自己是媒体号的编外人员,我不忍拆穿她。
或许还有体育天赋,父亲喜欢象棋和篮球,母亲曾是厂里篮球队的领队、羽毛球队的成员,家里还放着她获得市里女双第一的奖状,在我未练习羽毛球前常常打不过她。相比父亲的稳扎稳打,母亲的短球和小花样让我措手不及。以往我总是钦佩父亲的踏实和认真,觉得母亲会耍小聪明,经常钻空子休息;等我读完了《动物庄园》,觉得像本杰明一样偷偷懒、不为了别人的目标累坏自己是更聪明的做法。
我在近几年才逐渐意识到,她从来不催生,尽量不牵绊我,或许她并不喜欢做母亲,阻挡了她向外探索。忘了在哪里看到的一句话——能给孩子不孝顺的选择,是父母能给予最大的爱。
偶尔生病摔跤后才会给我打视频电话,今年起一起跳广场舞的朋友进医院,都会引发她的不安。母亲老了,以往教我如何乘坐绿皮火车注意飞机安检的人,如今要我教授如何在地铁里换乘,如何判断地铁的候车方向,如何换乘高铁;以前她拧的瓶盖我打不开,如今我拧的瓶盖她说太紧了。
我把这些话写在这里,因为我总是太过后知后觉,从不敢说爱你。
母亲节快乐~

–去年写了《没有父亲节的父亲》和《外婆节》后,觉得应该也写一写母亲和外公,一碗水要端平。借助文字的力量记录下来,他们会更加鲜活和恒久。本来是周三发闲码字的,但是我觉得这篇今天发会更合适。
紫菊若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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